受命治理金矿废渣造成二次污染的真相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清远市清新县禾云镇新洲金矿一直是淘金者的乐园。为了治理新洲金矿废渣，清新县政府2009年7月2日召开会议明确要求新洲金矿委托清新县和美贸易有限公司(下文简称和美公司)负责该工程，并要求废渣不外运、就地处理、不准新开矿山。而据介绍，该公司竟无资质。

　　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受命治理尾矿、修复生态的和美公司，却将矿沙运到50公里外的阳山县七拱镇大路村一个山坳进行土法炼金，并对当地造成二次污染。而土法炼金使用剧毒氰化物，被国家发改委明令禁止。中华环保协会曾向广东省环保厅投诉，该公司的盗采行为曾被制止，但一直没有真正停工。该矿所在地清新县禾云镇镇长温俭良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称，和美公司是与县政府签订的协议，是否合法镇里不知道，镇里也管不了。对于和美公司进入矿区后在干什么，清新县环保局局长甘细基表示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和美公司在进行无害化处理的前期试验，把一些矿石运到外面去做实验。而省环保局称清新县审批环保项目是越权审批。

　　2011年　4月7日，南都记者来到清新县禾云镇新连管理区猪仔坳村，沿着一条山路上去几百米就可以看到新洲金矿，矿区内机器轰鸣，数十名工人正在忙碌着，4台挖土机正在繁忙施工，矿区入口处约200米，还安装有自动传送带，粉碎后的矿石源源不断经过传送带堆积起来。

　　暗访

　　清新偷采运往阳山偷炼

　　为防止偷采行为暴露，矿区专门安排有人在路口把风。记者一行刚到矿口时，就发现有一名年轻男子骑着摩托车在公路上来回望风。在通往矿区的路上，一辆皮卡停在路中间挡住车辆继续进入矿区。知情人称，皮卡车上装着的油桶里就是矿区盗采时发电机使用的柴油。

　　记者在矿区对面山头拍照时被发现，知情人士劝记者马上离开，否则很危险。知情人还称，矿主为了保证安全，先是将金矿沙运至禾云镇废弃的新洲监狱进行中转，半夜时再趁着夜色运往约50公里外的阳山县。

　　在废弃的新洲监狱，大铁门敞开着，一辆泥头车在里面过地磅。知情人称，金矿沙卖120元一吨，一吨矿沙可以提炼3克黄金。2010年7月，南都记者在跟踪金矿沙被运往哪里时，里面的人还很警惕。本月4月7日，记者暗访时，在此地的中转已明目张胆。4月15日，记者再次暗访时，此处大门紧锁，但里面依然堆满没有中转走的金矿沙。禾云镇镇长称，新洲监狱已经整体搬迁，没有犯人关押。

　　在知情人士的指引下，记者又来到位于阳山县大路村附近的金矿冶炼场。冶炼厂在原来的107国道路边，占地百余亩，里面有两个过滤大池子，洗矿的滤液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从现场可以看出，冶炼场还在准备扩建，有两个高约30米的矿堆，新挖的一个滤矿池还没灌进滤液，尚未启用。近千米长的大水管从对面的高山上引进水源，场内还修有简单的变电站，小碗口粗的电线也扯进场内进行发电作业。

　　蹊跷的是，4月15日，记者再次前往新洲金矿和阳山县大路村金矿冶炼场采访时，两处都已停工。在新洲金矿区入口处，一根长木头拦住前往矿区的路口阻止车辆进入。矿区内留有一名看场男子，紧张地注视着记者在矿区的举动。上次繁忙施工的景象已经不再，挖土机也已从矿区撤走，矿区的一些大型机器还没来得及搬走。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发电机房，记者还发现了剩下的半桶柴油。

　　而在通往阳山县大路村金矿冶炼场的道路，也被大石头和树枝堵在中间阻止外人进入。简易的工棚拆得只剩下1/3，一个自称附近村庄的村民在看场子。无论怎么提问，阿伯只是说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矿堆上的水龙头被拆下，用于过滤的数十个连接箱体被拆除，隐藏在附近的草堆里。连变电站也被茅草掩盖着，知情人士称，应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他们才把东西隐藏起来，过段时间肯定开工。

　　影响

　　山体已成地质灾害高发区

　　在邻近矿区的长冲村和猪仔坳村，本来地处群山环抱的山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是这里的村民不仅没有尝到多少甜头，反倒由于周边生态被破坏、水体遭污染而吃尽苦头。

　　新洲金矿因为采矿变得千疮百孔，山头变得光秃秃，完全没有植被覆盖，像被剃了光头。不仅如此，矿区附近的山体和山岩也多处开裂，山嘴和孤峰四处可见，山上有许多枯死的树木。流经村庄的小溪，小溪两侧沉淀有黄色的硫化物质，溪水也不再清澈变得浑浊。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新洲金矿被采空的一座孤峰，还竖立了一个警示牌——— 严禁非法炼金。

　　矿区周围除了山林，到处还遍布着桔园。记者上前询问了几位正在撒药的果农，金矿似乎很敏感，他们不太愿意和记者说话，称自己只是做工的，并非当地村民。“影响我也不知道，水土流失你都能看得到啦！”

　　无论大人还是小孩，猪仔坳村的村民都不愿意和记者交流关于金矿的话题，一位阿婆表示，采矿污染了他们的田地，之前矿上每年会补助每个村民一两百块钱，现在钱也不补了。在村口维修电线的村民指着金矿的位置，“山上都没树了，耕地都没法种。”

　　为记者带路的知情人士透露，村民不敢说是因为害怕，“矿上很黑的，手上有很多混混仔。”他伸出拳头，做了个打人的动作。

　　采金造成的危害到底有多大？记者在清远市去年发布的地质灾害防治方案中看到，方案划出全市九个地质灾害高发、易发区进行重点防治，其中提及：新县禾云—龙颈—浸潭—英德市大洞—黎溪中低山、丘陵崩塌、滑坡、泥石流高发区。

　　记者还在猪仔坳村发现，村民都是自己打井通过压水机来取生活用水。广东省地质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家告诉记者，矿区排出的污水水质差，容易污染水源，使水质环境恶化。“一些非法金矿不按有关规定和流程开采，对铅流失不加控制，致使许多水源遭污染。当地居民饮用受污染水后出现铅中毒症状。”

　　铅中毒绝非危言耸听。据新华社报道，2010年6月，尼日利亚北部非法金矿开采导致严重铅污染，去年上半年曾造成163人因铅中毒死亡。但在猪仔坳村，询问铅中毒等污染情况，村民们则是一脸茫然，完全不清楚铅中毒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用谈主动去医院检验。

　　追溯

　　和美公司炼金系超范围经营

　　南都记者采访中，无论是清新县还是禾云镇，相关部门负责人均称新洲金矿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据公开资料显示，清远市地处南岭成矿带的西段和粤西桂东南成矿远景区的北端，是我国南方重要的金矿集中区的一部分，现已探明的黄金储量居广东省第二位。清远市除清城区外，各县(市)均发现金矿床(点)，共20余处。其中探明两座中型金矿床即英德市九龙(大沟谷)金矿和清新县新洲金矿。其中，新洲金矿自1982年开始，一直在开采黄金矿石和对金矿石进行深度加工，提炼成单质黄金。清新县新洲金矿属石英脉型和蚀变岩型金矿，品位高，易选冶，是较早开采的金矿，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两矿曾一度聚集万人挖掘窿洞采金。由于绝大多数为无证开采，造成资源严重破坏。

　　清远市黄金管理中心晏升桦曾公开撰文透露，原广东省七○六地质队在“八五”期间曾探到，新洲金矿和九龙金矿拥有黄金储量共15吨，但遭到无序开采后，矿体变得千疮百孔，资源被疯狂掠夺，现具体储量(包括周边及深部)尚待重新勘查。

　　针对当地群众对新洲金矿尾矿污染的强烈反映，清新县在2009年7月2日召开政府工作会议，决定委托“有资质、有实力、有良好群众基础的公司来处理”，所有废矿渣不得转移处理。经环保部门推荐和多方考察，清新县环保和建设局与清新县和美公司签署协议，政府既不投钱也不收钱，由该公司负责处置总量约150万吨的经过氰化处理的金矿废矿渣，并在5年内完成治理。

　　根据国家有关规定，从事环保治理的企业必须具备相应资质，而处置危险废物的必须要取经营许可证。记者从清新县环保局协助局长专管环保工作的钟雪军处了解到，和美公司是一家注册资本30万元的贸易公司，经营范围是建筑材料贸易、家用电器贸易和五金百货贸易，没有施工资质。

　　有村民不知与和美公司签约

　　南都记者辗转获得一份和美公司与猪仔坳村民小组签订的《污染农业地租赁合同》显示，和美公司向村方有偿租用土地名为牛栏坑、旧屋冲、菜园坑等8块土地，约定分三期向村方支付土地租赁费，每期40万元合计120万元。此外，和美公司还必须负责和政府一起出资修建村里1.3公里村道。

　　根据合同内容，和美公司支付租金后，猪仔坳村民小组允许和美公司将氰化废砂运往外地进行合法冶炼提炼黄金。合同中第五条甚至还规定，村里同意和美公司在矿区提炼黄金，但要求其提炼方法必须符合国家环保标准，不能造成二次污染。

　　向南都报料的村民称，当时和美公司和村里签订协议，全然不顾清新县政府专门会议作出的决定———矿砂不能外运须就地处理。“矿也越开越大，谁也不知道有无新开矿山。”

　　记者根据合同还发现，当时猪仔坳村民小组有成耀光、成东、成立财等10位村民在租赁合同上签字按手印。但记者在村里问及合同一事，所访村民皆反映对合同不知情。

　　说法

　　清新禾云镇镇长：县里签的合同，镇里管不了

　　禾云镇镇长温俭良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和美公司是清新县政府引进的，协议也是和清新县环保局签订的，他对此并不知情。“镇里管不了，要问县环保局。”在新洲矿区，温俭良耸了耸肩、拍了拍记者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大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知道的。”

　　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土法炼金污染不可估量

　　无论在阳山大路村炼金场，还是在新洲金矿，都可以看到很多蓝绿色的堆积物，中华环保联合会督察诉讼部部长马勇昨日称，这些蓝绿色的有可能是硫酸铜类物质，其中含有一些剧毒的氰化物，还有一些强酸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旦进入水体，将产生致命危害。

　　马勇还告诉记者，废矿渣通过氧化会产生剧毒的砒霜，而矿区位于当地河流的上游，通过地下渗透和地表径流，直接污染到下游五个自然村的饮用水。清新县环保和建设局2009年的水质监测表明，矿区段水体中砷的浓度超过国家三类水标准的274倍。

　　省环保厅：清新县越权审批所致

　　2009年8月，中华环保联合会接到禾云镇居民反映新洲金矿存在非法炼金造成环境污染的投诉后，曾向广东省环保厅发函，建议对该企业的环境违法问题依法查处。

　　去年1月份，广东省环保厅在复函中称，清新县政府于2009年7月委托和美公司负责新洲金矿废渣的治理以及生态修复工程。当年10月，清新县环保局和建设局对该项目作出环保批准该项目，并与和美公司签订了《清新县新洲金矿废渣无害化处理及生态修复工程协议》。广东省环保厅还称，和美公司承建新洲金矿废渣处理及生态修复工程虽然是经清新县政府同意，但该项目的审批属于越权审批，省环保厅已责成当地政府停止该项目建设，重新报批环保有关手续。

　　但和美公司在矿区非法炼金却一直没有真正停止。清新县环保局长黄细基坦承，今年3月底，县里也向和美公司发放了停工通知书，要求老板在清明前停工。